不写文了,改行玩娃娃/可能会贴娃片

【瑜昉】责备春天(3)

尹昉从不提上海,就像黄景瑜从来不问一样。黄景瑜以为尹昉至少会骂自己一句臭贫瞎想,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把手汗抹在裤子上,微微低头,绿灯亮了,摩托车的轰鸣响彻云霄,他们很快就飞了出去。黄景瑜隐约觉得尹昉说了句话,但是风声太大,他听不清,黄景瑜问他说了什么,尹昉说,好志向。黄景瑜有些失望,他指了指原处的高架桥说:从那儿走吧,去老学校,今晚有宝瓶座流星雨,新闻说流星密度很大,我们一起许个愿去吧。


老学校是尹昉黄景瑜共同毕业的船厂子弟初中,93年的时候开始工人下岗潮,有个吊车下岗工人,叫李倓,下岗之后心里很不平衡,要么去厂子找事,要么蹲在自行车棚里守株待兔,等着他厂长的出现。这一来二去他就出了名,门口保安防他比防狼还紧,他进不去厂子,心灰意冷之下选择拿起刀去袭击子弟中学的学生,据说那天校门口血流成河,有的孩子脑袋和脖子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了,有的孩子腰被捅出一个大窟窿来。后来警方来了,发现死了六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李倓老厂长的儿子。


在那之后人人自危,挺多孩子选择了转学,学校也招不到新生源,95年时有一个东莞来的大老板买下来这块地,后来听说这里有古墓。大老板挖了大半年,只挖出来三具大小不一的蛇骨,大老板听闻此事千里迢迢从泰国飞了过来,一看那骨头就说:不好,不好不好不好!这他妈是龙骨啊。大老板对着这三具骨骼鞠了三个躬,就赶紧让人找大仙儿来做法。后来生生跳了三天大神儿,尹昉高中放学经过那里,每次都要驻足停留一会儿。等跳完大神儿这楼就荒了。除了偶尔有孩子来这边儿探险,再没别人来了。


尹昉把车停在了教学楼一楼楼道里,这楼一共四层,楼顶的门锈坏了,就卡在大张的角度,黄景瑜找到一块儿石阶儿,坐了下来,“你也过来,还得一会儿呢。”黄景瑜拿手电筒乱晃,尹昉按住他,“别弄了,怪吓人的。”黄景瑜停下动作,他举起手指,动作犹豫了下,指着东方说:“那是咱家吧。”


“对。”


“咱这儿可真小,我就感觉我每寸土地都踩过了。上海大呀,我今天还看新闻,嚯,上海真大,那高楼大厦,还有绿化也特好,我觉得那里地砖儿都特亮堂,哪儿像咱这儿,到处都是化不开的烟尘。”


尹昉支着下巴,笑了,“那里是挺好的。”尹昉不爱回想自己上大学的日子,但人一旦逃避,过去的日子就追你追的更紧了。



上海是尹昉梦开始的地方,也是他梦碎的地方。他爸妈死的早,好在他有个负责人的姐,长姐如母,他姐从他初中起就跟扯吧自己孩子一样把他扯吧大了,他七岁的时候尹吭结婚,男方是辽宁的,他们就从湖南老家搬到辽宁。刚开始尹吭在县里开裁缝店的,生意红火。姐夫在全市最大的国营船厂里做电工,那时候电装效益好,他们家最先买了小轿车,夏利的,尹昉那时候十七了,他还没坐过几次轿车,他坐在上面的时候就想起那个电视上风光无限的广告。可县城里都是土道,暴土扬长的,开一趟鲜红色的小轿车就成灰色了。后来姐夫被买断工龄下岗了,他刚开始还去找活干,都是临时工,而且特别辛苦,没多久他就成天在家待着,喝酒打牌。生活开支全靠尹吭那个小裁缝店,没多久那片楼都动迁,尹吭的裁缝店就关门了,过年时他们一家在茶几上吃年夜饭,尹吭骂道:“操,谁知道那儿能动迁,不然我肯定把房子买下来,当时就是没钱啊。”尹昉想,生活总差那么一点点。


半年后尹昉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姐夫开着他灰色的夏利送他到火车站,后座坐着黄景瑜和尹吭,下车的时候尹吭反复叮嘱他:“没钱了千万要和姐说,别把时间都花在打工上,你是去读书的。”尹昉将姐姐的唠叨全数接下来了,他抱了抱尹吭和黄景瑜,又对姐夫说:“姐夫,注意身体,少喝点酒。”


次年五月,尹昉接到姐姐电话,尽管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难免在语调里泄露一丝哭音:“小昉,你姐夫没了。”


姐夫是酒驾没的,尹吭说的时候支支吾吾,只说他开车不小心。尹昉是从邻居的闲言碎语才还原真相,姐夫从下岗后就开始不着调,不工作,还天天去舞厅,他情人也是有家室的,孩子都五岁了,出事那天晚上他俩都喝了酒,在高架桥上被正常行驶的大货车给撞飞落到河里了,据说是当场死亡,那条接近臭水沟的河里已经快十年没死过人了,偏偏事情就出在他们家头上。女方家里要钱,大货车司机要钱,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又压在尹吭身上,她很快就瘦了一圈,尹昉在家待到六月,他同寝同学通知他赶紧回来准备期末考试。他七月放假,没回老家,他去电子厂打工了,厂子包吃住,尹昉花钱花的很细,剩下的钱都寄回了家里。开学前一天晚上,邻居林老师给他打电话:“小昉,你快回来吧,你姐住院了。”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才到老家,又倒了两班公交,一个多小时公交才到市医院。黄景瑜在楼下等他,一见到他就哭了,“舅,咋办啊。”尹昉抱他,拍了拍他后背,他安慰道:“没事儿啊,舅在这儿呢。天塌下来舅顶着呢。”


其实尹昉心里也没底,医生说可能是胃癌,尹昉心咯噔一下。林老师说:“要不去北京看看吧,其实有很大可能根本不是癌症。”医生也说:“对,去北京看看是最好的选择。”尹昉大概收拾了下行李,当即决定去北京。黄景瑜非要跟着他,尹昉苦不堪言:“景瑜,跟林老师回家啊。我俩很快就回来。”黄景瑜还要去,因为他从没去过外地。最后尹吭把他抓过去一顿骂才算完事儿。临走前黄景瑜抓着尹昉的手,小心翼翼地说:“舅,我妈说了,我现在必须好好学习,等我考上好大学就能和你一样去外地了。”


他们在北京住了一周,发现癌症确是误诊,欣喜之余北京也不宜多留,一是这边衣食住行太贵,二是尹吭惦记黄景瑜,他们匆匆赶了回去。在市医院又挂了几天水,这病就算好了。尹昉本打算这就回学校了,但一通电话让他站住了脚步。家里欠着钱呢,尹昉按着尹吭肩膀问她多少,尹吭捂着脸,七万俩字从指缝里蜿蜿蜒蜒地吐了出来。主要是你姐夫的赌债……做人得诚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这一辈子的好名声不能毁在这七万块钱上。


尹昉坐回上海的火车时一宿没合眼,他又急又恨又疲倦,现在真是身心俱疲,他到学校就办了休学手续。知道的人都劝他再考虑考虑,钱不够可以大家一起凑凑,不必要非点休学啊。尹昉摇头,要是只是看病的钱就算了,他怎么好意思让同学帮他凑姐夫的赌债?他刚开始在大一假期打工的电子厂做工,19岁那年尹吭的又犯了胃病,尹昉就知道自己必须回去,那边他们孤儿寡母,又时不时有催债的过来闹事。他回老家后就进了本地效益最好的变压器厂工作,一干就干到了现在。


黄景瑜捅了捅他的腰眼,道:“尹昉,家里的钱都还清了,你和我一起走吧。”


这时候有东西划过天空,黄景瑜赶紧闭眼睛许愿,他喊道:“我想要尹昉和我一起去上海!”他一张开眼肩膀就耷拉下去了,“哎,原来是飞机啊。”


尹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道:“走吧,有个屁的流星。”


黄景瑜隐隐约约觉得尹昉有点儿开心,那是他很难在尹昉身上看到的神态,尹昉一般都是严肃而沉默的,他不合群,高傲,沉默,他会在某一刻突然停顿,就像看什么出了神,然后,又在某一刻恢复常态。黄景瑜常想尹昉在想什么呢?但此刻他知道,他和尹昉有着同样的梦想和目标。


尹昉踩动油门,车噌的一下蹿了出去,他们又经过熟悉的通火车的桥洞。此时绿皮火车正在低速通过,轰隆作响,仿佛地震。黄景瑜说:“这是去上海的火车。K****,我之前送过你的站,我还记得。”他们停下来,对面有一个醉醺醺的老汉捧着二锅头坐在土堆上,他手瞎比划,像在画一个巨大的圆。火车一开走尹昉才听清他在唱什么,是妆台报喜:“千分惊险千分喜,好比那浪里扁舟傍水涯……好比那万里行商已到家——”


砰,一声巨响来的突兀,好像大地都颤栗起来。黄景瑜按住了尹昉微微耸动的肩膀,他们看到原处巨大的烟囱被定向爆破,爆炸声后就是轰隆轰隆千万块瓦石落地的声音,那里升起一股浓雾一样的白烟,白烟经久不散,他们沉默着看着幼年时就矗立在那儿的巨大地标建筑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眼前。尹昉想,好多工厂被拆除,好多烟囱被爆破,他们的城市每日都不一样的。整个世界都在高速运转,并每日都在更新,而人还扎根在原地,汲取着干裂土地稀少的养分,树叶蜡黄地将巴活着,永远不想动弹,尹昉从没觉得自己是他们一员,但此刻他清晰的看到,他的根,扎的比任何人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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